——评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武川县乌兰牧骑爬山调抗战历史剧《青山儿女》
李树榕
翻阅《中国大百科全书·音乐舞蹈》卷可见,起源于清朝乾隆、嘉庆年间的爬山调是“中国民歌中山歌类的一种。主要流行于内蒙古自治区西部地区和河北张家口地区……在这一带蒙汉杂居区的爬山调中又常含有蒙古族民歌的音调。”而武川县,处于北纬40·47-41·23°,东经110·31-111·53°,正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地区。2008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但是,以爬山调有代表性的传统曲调,如《割莜麦》《大黑牛耕地梨黄土》《小青马》《想老子》等为主基调,整合原创的120分钟的舞台大戏,却非常鲜见。
值纪念中国反法西斯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横跨阴山两端,拥有多个历史时期长城遗址的武川县乌兰牧骑,在呼和浩特市委宣传部指导下、县委宣传部领导下,全体创作者齐心协力推出了抗战题材“爬山调”舞台剧《青山儿女》,既是“不忘历史,继续前进”的美学宣誓;也是在思想情感辨证中弘扬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更是以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笃定意志,在筚路蓝缕、攻坚克难中有力、有效地传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或简称“非遗”):爬山调。
非遗的基本条件是:具有地域文化与民族文化的独特性;具有持续生长创新的发展性;以及具有符合人类共同需要的审美性。《青山儿女》的唱腔,均是在传承爬山调旋律高亢悠长、节奏自由奔放的基础上大胆创新的。而唱词,也是在继承爬山调乡土气息浓厚、唱词短小精干、重叠使用虚词的基础上,以“内容为王”的。
抗日战争,属于政治领域;男女爱情,属于道德范畴。《青山儿女》贯穿性的戏剧冲突,就在于抗日与降日的矛盾,以及母女嫁谁、不嫁谁的矛盾。前者是政治立场和反侵略斗争,后者是民间烟火和饮食男女,二者的水乳交融,引导观众在感受中感动,在感动中感悟,最终扪心自问:凡德劭者必然坚决抗日?凡缺德者大多会做汉奸?这是关涉人性与人心的大问题。历史的经验告诫人们,德行是立场的基础,正确的立场又能促进人们对高尚德行的敬仰和学习。而这部“爬山调抗日历史剧”不同于其他同类题材之处,就在于此——耐人寻味,发人深省。
唱念做打,是舞台剧的四大组成部分,这部戏却是近乎歌剧以“唱”为主的。
剧情伊始,阴山山脉深处得胜沟的抗日“堡垒户”云岚和山丹母女俩,正面临着饿死的危险。戏剧冲突的悬念,随着她们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不断向人的情感和思想深处推进。
艺术精品,在于艺术人才:一度创作是剧本,二度创作是作曲,三度创作的核心是演员和服、化、道、声、光、电等各路人才,而导演则是统帅。剧中每一场伊始都有两句合唱的爬山调,是该场内容的提要;而结尾又都有“幕后歌”,则是这一场的点睛之笔。其中多次重复的唱词显然是在歌颂云岚这位母亲,一位了不起的母亲,为抗战奉献一切的母亲,为子孙后代牺牲自己爱情和家庭的母亲。而扮演者范芝兰基础扎实、声如金铃、气息酣畅、音色恰如的唱功和扮演什么就做到“是什么”(而非“像什么”)的体验派创作能力,堪称国家一流。大喜大悲的感情、大惊大愕的反应、大起大落的环境,对她都是考验。舞台上每一个细节都被她精致的心理节奏把握到炉火纯青,实在难能可贵、感人至深。
因而她承受得起——
“大后山的女人命苦如黄莲
不宽宽膀子硬撑一片天。”
印证了——
“亲妈妈,好妈妈
苦里跌倒难里爬。
流着鲜血咬着牙,
养活了革命撑起了家。”
如果说云岚属于“旦”行里的青衣,那么,第二位引人关注的就是“丑”行伪保长牛二拴。他知道云岚家亲共党通八路,也知道云岚母女正挣扎在饥饿线上。因而乘人之危,上门提亲。他说,只要山丹愿意嫁于富人做妾,要多少彩礼都可以。母亲坚决反对,女儿却爽快答应。山丹的选择为的是啥?
作为该剧女二号山丹的扮演者王亚苏,不仅唱功好,形体能力更是一流的。她边唱边舞边毫不掩饰地开始要“彩礼”:
“我不要银元与金币
我只要莜麦和小米
我不要玛瑙和美玉
我只要布匹和鞋底
我只要骏马不要驴
要挑选蒙古马一百匹
为给咱军队解危机
女儿我甘愿牺牲我自己。”
即使山丹的选择只停留在强烈的意愿时,就被“贵人”解了难,但不分男女老幼全民抗击日本侵略者众志成城的民心,却可见一斑。
第五场,当“大山水刮不断芦苇根,小鬼子吓不倒革命人”的歌声响起,观众预感,女主人公云岚一定面临生与死的选择了。果然,一帮鬼子在保长带领下直闯抗日堡垒户,逼着云岚交出养伤的八路军战士高小川。但云岚的选择,毫无悬念的是宁死不屈。孰料,就在气急败坏的鬼子要枪毙云岚时,保长却慌不迭地上去阻拦:“不要、不要,我看,还是活埋哇。”一贯欺世盗名的伪保长,竟然替云岚“选择”死的方式,这个人物的表演是复杂的——坏人的坏,难道是没有“坏透”仍有“同胞”的“怜悯”?还是他垂涎年轻山丹的美貌,惺惺作态而别有他图?表演者潜意识的瞬间反应,增加了人物塑造的复杂真实性,更加深了观众的思考。
“山丹丹开花六瓣瓣红,爬山调唱出咱军民情”一曲传统爬山调《割莜麦》的旋律被新赋于令人振奋的词汇,通过小川和山丹的对唱,呈现出抗日游击根据地朝气蓬勃、蒸蒸日上的政治氛围。然而,剧情跌宕起伏,艳阳之后就是暴风骤雨。
小川被日本鬼子抓走了。怎么办?谁去救小川?怎么救?能救得出来吗?
剧情并不复杂,人性却并不简单。就在观众通过抗日游击队员和堡垒户、与给鬼子当狗的伪保长,进行“好人”与“坏蛋”的政治判断时,一个关乎伦理道德的深切思考,印证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规律:一个人的德行,是政治立场的基础;而正确的政治立场,又能促进美德的践行。因此,把抗击日本侵略者这一崇高的政治选择,与普通农家妇女(无论云岚还是山丹)的爱情选择水乳交融在一起,是该剧美学智慧的充分体现。
私心,谎言,胆怯,油滑,是保长显而易见的缺德行径。他心痒难耐地觊觎年轻美貌的山丹,又自知很难得手。所以,才谋划出两次骗婚:一次为接触母女的饥荒,一次为营救鬼子抓走的小川。如果说,好人必备的条件是“诚信、善良”。那么,从一己色心出发两次乘人之危欺骗云岚母女,足以见出其地地道道坏人的本质。这样的品性,在抗日还是降日的政治选择中,必然对同胞失去“善”,对国家丧尽“良”,由此避免了“好人”“坏蛋”脸谱化的弊端。
作为游击队长的乌力罕,戏份并不多,但却坚信革命自有后来人。于是,一次又一次选择“自我牺牲”,包括爱情甚至生命。与他青梅竹马、心心相印的云岚,最终选择让独生女山丹跟随小川奔赴革命圣地延安,也是舍小家为大家的宽阔胸襟和革命精神。
该剧令人动容之处,不是高亢悲怆的怀念烈士,也不是字字血声声泪地控诉鬼子,而是尾声中只有背景音乐而没有人物唱词的一幕:还是那道通往山上的坡路,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云岚跟着舞台上出现的乌力罕一步一步向上、再向上地迎着朝阳走去。如此,这部剧作主人公的选择便凸显出双重的含义——选择做抗日堡垒户,就是选择爱国;选择来世嫁于乌力罕,就是选择跟着共产党,选择当英雄。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通过《青山儿女》这一舞台剧,武川县乌兰牧骑用真枪实战的本领,证明这支队伍确实藏龙卧虎,无论主角还是配角,都是这台以“爬山调”为主的作品,能够“攀登”到舞台剧至高境界的有机力量:听,每一嗓子唱得都酣畅淋漓、实实切切、真情实感!每一次哭笑,都发自内心、感人之极!每一句台词都秉承传统“赋比兴兼顾”的手法,其艺术的真知灼见、真才实学,借助于厚重的文学、音乐、戏剧功力,使观众钦佩之极。
在此,观众一定会与创作团队一样,感受着作品,想念着编剧。起立!向仙逝的编剧者柳志雄先生致意,由此而不忘先贤,传承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