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哈斯乌拉
刘利华
一切都是必然的。
年届八十高龄的哈斯乌拉,在他生日这一天,举办了新作《集外集》、《醒梦天涯》发布会。内蒙古文学馆,为他的文学生涯,举行了一个仪式,一个令人难忘的仪式。现场,姑娘们挨次献上祝福的鲜花。田斌、邓九刚、奥奇、赵富荣等著名作家,纷纷发言,回顾哈斯乌拉的文学经历,赞扬哈斯乌拉的文学成就。会场四周,是自治区的书画家们给他专门创作的作品。宴会厅中,巨大的蛋糕被抬了上来,艺术家们,唱起了动情的歌谣,诗人,朗诵着热情的诗歌。哈斯乌拉忘情的浑厚的声音不时响起,全然不像八十岁的人。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脑海中却想起往事,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西拉木伦河畔。在周围几个村庄,亲戚们不时说起哈斯乌拉,那时候哈斯乌拉不叫哈斯乌拉,叫白玉山。白玉山已经考上了大学,成为草原上飞出去的雏鹰,翱翔在辽阔的天空之上了。
“白玉山,是个好孩子”,我的爷爷回忆起这个聪颖的孩子,“跟我唠嗑,说的可中听了”。
说话中听的白玉山,有一个说话中听的好父亲,也就是我的二姨夫。他是一个留日学生。在那个知识分子匮乏的年代,他本是有大发展的。他年轻时跟随东部蒙古族的领袖哈丰阿等人,积极投身蒙古人民的解放事业,在新生的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中工作。政府西迁至内蒙古西部,哈丰阿热情地邀请他西去,可他看到年迈的双亲,最终拒绝了,留在乡下,赡养老人。他这一念之举,令他一辈子都成为农民了。他把自己的忠孝不能两全的遗憾,弥补在孩子身上。在他的培养下,孩子们都爱学习,白玉山就是最先考上大学的一个。
因为那时年龄还小,听到哈斯乌拉在锡林郭勒盟西乌旗工作。锡林郭勒,大草原啊,同我们老家南庄和只隔一华里的白玉山老家西庄不一样。我们这几个村子是种地的,到处都是庄稼地。也同西拉沐沦河北岸的半农半牧地区不一样。至于白玉山在大草原上干啥工作,不知道。后来,在我上了大学后,才隐约听到白玉山,那时已经有笔名哈斯乌拉了,是个写作的作家。
作家。我就想当个作家。白玉山或哈斯乌拉,同我的感觉忽然间更近了一层,想想也是很有意思的事儿,仿佛作家哈斯乌拉,是一个目标,很具体,能让我更有信心圆了作家梦。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呼和浩特市,在举目无亲的城市,着手办着一个内部刊物。后来我查了哈斯乌拉年谱,我们同一年来到草原首府,他任内蒙古文联秘书长,我只是一个见习警察。我是第一次到这个城市,而哈斯乌拉已经是重新杀回来了。二十年前,他就在这个城市的农牧学院上大学。我具体记不清是哪一年,总之,哈斯乌拉很快找到了我这个表弟。
初次见面,并没有幼年的印象。哈斯乌拉是一个成熟的亲热的兄长。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两人并没有过多交流文学方面的内容,更多的时候,吃着大嫂做的饭,唠着家长,听哈斯乌拉给我讲行政上应该注意的事儿。我有点不以为然,直到多年以后,在社会上摔打的鼻青脸肿,我才意识到哈斯乌拉讲的话是多宝贵。毕竟,两个人年龄相差了近二十岁。而且,级别也差了许多。老实说,多年以后,大哥哈斯乌拉家的饭菜,给我留下的印象胜于具体的谈话内容,因为大嫂做的饭菜是家乡的口味。那时候,他已看出我的性格的十足书生气。下次再去他家,我说的多起来,他说的则很少,大多时候,他是倾听者。随着我在单位承担起刊物《内蒙古公安》的领导责任,工作同文学日益接近,同哈斯乌拉在文学方面的交流密切起来。因为办刊,缺少好稿件,哈斯乌拉介绍了他认识的文学青年孙丽萌,说小孙经常到我这儿来,喜欢文学,挺勤奋的。那时候,孙丽萌在呼市新城区一个派出所工作,是负责文联家属区的片警。我找到孙丽萌,邀请她给刊物写稿。同样,锡林郭勒盟公安局洋浴海了解到我同哈斯乌拉的关系,在我引荐下,专门到呼市拜访了哈斯乌拉。可以说,内蒙古公安系统的两个有才华的作家,都得到了哈斯乌拉的引导。在哈斯乌拉家里,结识了奥奇、白雪林、路远、邢原平、竞心等一批活跃的作家。酒桌上的奥奇直率,言谈慷慨激昂。白雪林则说话不多,似乎是他用了几句话,让我这个不喝酒的人不得不喝进去几杯酒。他们的性格和谈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后来看到邢原平的回忆文章,里面满含深情讲哈斯乌拉是引领者,没有哈斯乌拉,他就到不了内蒙古文联。这也是许多文艺青年共同的体会。有一次,单独遇到了刚从阿拉善盟调到区级银行部门来的海德才。也是在哈斯乌拉家,我多次听到江浩的名字,看到了江浩的小说《岩柱》。在哈斯乌拉推荐下,我请来内蒙古文联的冯苓植、赵健雄、张湘霖等,给公安系统的通讯员讲小说诗歌和报告文学。这次讲课,极大地提升了学员的宣传水平尤其是文学水平,奠定了内蒙古公安队伍宣传基础。
在这中间,哈斯乌拉在文联的领导地位也变动了。他给我讲召开的第四届全区文联大会的选举情况,各地代表们选举区文联领导,他怀着紧张的心情接受代表们的投票选举。那一张张票,是代表们的信任与期待。最终,哈斯乌拉被选举为文联副主席兼秘书长。而主席却意外没有产生。几个月后,哈斯乌拉被任命为文联常务副主席。这样,哈斯乌拉成为文联行政事实上的负责人。自治区主席乌力吉在接见文联班子时,指示在文联党组书记白朝蓉和哈斯乌拉领导下,搞好全区文联工作。这份信任压在哈斯乌拉身上,让他的工作更繁忙了。那年,他率作家代表团出访蒙古国,给我带回一张挂毯,绘有两个鹿的形象,我挂在家里很长时间。看我妻子在郊区工作,他又帮忙给调到我们家附近,使我妻子免去上班奔波之苦。除了在生活上关心我,他还关注我的进步。他看我行政上原地踏步,多次恨铁不成钢地指点迷津,但我愚梗,没有进步。内蒙古文联原副秘书长哈达奇刚回忆道,一直在长达十年时间里,哈斯乌拉作为副主席兼秘书长,主持文联大局,团结广大蒙汉各族作家艺术家,为内蒙古文学艺术的繁荣,孜孜不倦地努力着。在他的周围,聚集着内蒙古顶尖的作家,书画家,歌唱家,影视剧导演,他们用各自的成就,撑起内蒙古文学艺术的辉煌。哈达奇刚就具体事例,说明哈斯乌拉是如何为文联工作而努力的:当时文联没有自己办公的地方,经过多次请示汇报协商,上面答应将组织部招待所给文联,怕事情反复,哈斯乌拉决定马上搬进招待所。果然,星期一上班,上面就收回决定。他们说,已经搬进。上面见状,只好作罢。诗人赵剑华对哈斯乌拉交口称赞,说他有办法,解决工作中的问题。而在此期间,他也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杰作叠出,数次获国家大奖。
我办《内蒙古公安》期间,有一篇报告文学《正义的力量》,在哈斯乌拉推荐下,参加了全区第二届报告文学评选,获得了二等奖。在创办《警察》杂志后,我请哈斯乌拉给杂志写稿,他的报告文学《潇洒狱门关》刊出后,一时间洛阳纸贵,人们纷纷到编辑室索要这一期阅读。这篇文章也是杂志办刊近十年期间最好的文章。
哈斯乌拉动员我参加作协。我也不知道加入作协有啥用,就糊里糊涂成为了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后来,同江浩熟悉起来,他鼓动我申请加入中国作协,并说同高洪波主席两人联手推荐,我嫌麻烦,一直也没申请。因此,哈斯乌拉给我办的内蒙古作协会员,就成了我到现在为止文学上最高的身份了。我忘记啥时候同哈斯乌拉说,想写一部关于成吉思汗的长篇小说了,他给我讲了小说创作的技巧,鼓励我写出来。但《长生天》初稿出来,他已经六十五岁了。我拿给他看,他提出修改意见。后来他又同我讲,一个副省级领导认为,这么长的大部头东西,不能采用回忆的方式,还是要用从头开始的好。这反映出,他在认真斟酌《长生天》的结构。这部书出来,我马上送给他。他给我反馈社会各界的反响包括领导的态度,令我自信心大增。他并介绍刘成、包斯琴、李悦等评论家相识,因此有《中国观网》上刘成先生《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高度契合的史诗性巨著 ——小说《长生天》评价》,李悦先生发在《北方新报》上的《《长生天》是一部优秀作品》等书评。这时候,他看到我行政上的状况,也不像过去那样颇为遗憾地说,你要早听我的,就不至这样了。他认了,我这辈子,就是写本书的料。
六年前,酝酿多时的《哈斯乌拉文集》出版,亲人们先给他办了一个小型的预热庆祝活动。从数千里地之外的西庄和阿拉善盟,他的弟弟妹妹和晚辈赶了过来。我献上一首诗:大笔泼墨著华章,草原文学现主将。虔诚有加北国风,潇洒无拘星河浪。万里远足倚马背,一片深情歌家乡。字字珠玑文锦绣,高山仰止创辉煌!在诗中,尽可能将他的几篇代表作品和文集名如《虔诚者的遗嘱》、《潇洒狱门关》等囊括进去,也加进了我对他的评价。后来,作家孙树恒在文章中,曾反复引用其中的句子,用来赞扬哈斯乌拉的文学成就。
哈斯乌拉是最后的熟练使用蒙汉语并用汉语创作卓有成就的一批大师之一,在他之后,将很难出现这类大才了,因为没有他那样的人才成长环境了。著名评论家曾镇南评价哈斯乌拉:马背民族的歌手,草原生活的画师。诚哉斯言!哈斯乌拉于我,是文学领路人;于内蒙古文坛,是草原文学的代表性作家;于广大文学艺术界成员,是领军人物。
哈斯乌拉告诉我,将举办他的新书发布会时,我就在想,我在发布会上送给这位八十岁的兄长什么礼物,才能表达我的所思所想呢?哈斯乌拉,在文学、行政和经济上,取得了综合性成功。面对他的辉煌成就,“侪辈跟随愧望尘”。思来想去,我选择送给他一幅字,这是我几十年越来越清晰的认识:
文坛领袖。
(作者刘利华,原供职于内蒙古公安厅,二级巡视员。作家,学者。曾任《内蒙古公安》负责人,创办《警察》杂志,任社长、主编。著有长篇历史小说《长生天》,诗集《心旅》,学术文章《“市井半丘坟”真的是屠杀之意吗》、《克夷门考》、《蒙古人有没有狼崇拜》、《殷商即女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