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文学艺术的新收获 - 长篇小说《匠者》读后

——李悦

长篇小说《匠者》于2023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2024年再次印刷，作者是内蒙古自治区作家赵海忠。他写了家乡内蒙古乌兰察布高原东北部一个农村的生活，这个农村名叫杏村，只有四十多户，一百多个人，可是却产生了一批能工巧匠，他们是画匠、鼓匠、裱匠、铁匠、皮匠、木匠、泥匠、压粉匠、成衣匠、剪纸匠、钉盘碗匠、炸麻花匠、炒莜面匠以及车倌等等十几种手艺人。赵海忠写了这些匠人们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的生活，在他的笔下，十几位匠人战胜了生活条件所造成的艰难困苦，发挥各自的聪明才智，为建设农村做出了重要贡献，用书中话说就是“给百姓以欢乐慰藉。” 赵海忠精心描绘了每一位匠人的传奇故事，成功地塑造了他们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反映了改革开放时的农村现实，传承了非遗等文化。这些成果已经得到了读者的欢迎和评论界的认可。然而赵海忠并不满足于此。他有着更高的文学追求。他写小说不是专心于小说的时间生活，而是要探索价值生活。时间生活是一些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一 些事件，用情节来吸引读者，而价值生活才能从形而上的哲学层面深深打动读者。赵海忠的高明之处在于他的文字叙述中蕴含着语句下的意味，这正是他的主题重心所在。他在塑造人物性格时，努力让人物的精神向主题重心贴近。例如他笔下许多人物在关注人的存在意义。炒莜面匠老牛觉得："世上走一遭，总得留点东西在，百年后， 有个念想之人。"于是老牛请八木匠打个梳头匣子， 送给已经嫁到外村的杏叶。还例如二鼓匠在妻子柳叶病逝之后，曾经感慨地对大鼓匠说："你曾和我说，生活就是故事。我说啊，生活不是故事。你我送走多少人，原来人人都是过客。"大鼓匠也在孝虑着终极关怀，他在领着鼓匠们用曲调送走离世老人时，回想自己的人生，不由得慨叹：“今天老人亡去有我吹， 明日我死何人埋？"压粉匠田老太则由终极关怀想到来世:“目睹这一切，田老太感觉五味杂陈，人生如粉啊。她想自己一个女人，半生经历，哪可比落地之粉？田老太渴望自己像一坨粉，在清凉宽阔的冷水中，从头淘洗漂刷得清清爽爽。她向西望去，杏林布满白雪，阳光下泛着银光。如果有来世，她愿转生为一棵没有来历的野杏树，自由自在轰轰烈烈开一季花，即使结一棵酸杏，也心满意足。”赵海忠担心读者忽略以上人物对人存在状况的思索,他不时地出来点明主题所在,例如在第五章中,他在文中抒怀说:“人生如风,白驹过隙”，在第十七章中说:“上天之意,命中注定。”在第三章中借景言情写道:“空中一群大雁由北往南飞过,不时变换队形,编织亘古不变的轮回故事。”

赵海忠在全书最后三章中,索性讲明他写这本书的真实意愿。写的是1988年,距全书开篇年代已经二十多年,当年鼓匠的领班大鼓匠在晚年回到上海，建起一个文化博物馆,放满了这些年收集的杏村民间物品和工匠器具。他特意邀请杏村的手艺人和老生产队长前往上海参观他的博物馆。“杏村手艺人观看展览,回忆历史,新鲜而感伤。这些手艺人知道,有些行当,他们是末代从业者。曾经的手艺,生计的转换,落寞的处境,百感交集,一言难尽。”

读者读到此处,自是感想颇多,赵海忠为加深加重这些感想,不单纯陷入杏村人的乡愁怀旧情绪当中,特意在最后一章中安排杏村人看昆曲《牡丹亭》，其中一段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長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人生的短促及人的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位天津知青,一定联想到自己坎坷的人生经历,她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吟诗读词,熟诵古文。她很可能读过《红楼梦》,从中看到曹雪芹引用的这段《牡丹亭》里的唱词。研究过红学的赵海忠也特意引用这一段,显然受到曹雪芹的影响.赵海忠深知这一段短短的唱词阐释了人存在的真相。赵海忠深知笔下的匠者、匠艺、匠作最终都将一一消失,凡是历史上产生的,终究要在历史上消亡。赵海忠深知写匠者匠艺不是宗旨,宗旨是探测人的存在,而注定消失的存在才是最真实的存在。这才是这本书的主题,这才是用小说去完成文学的任务。

曹雪芹借着写贾府人的生活去探寻人的存在,赵海忠借着写杏村匠者的生活去探寻人的存在。还是米兰.昆德拉的话说得对,他说:“文学是对人存在的勘测。”

赵海忠的《匠者》能从小说学的意义上直抵“存在”，所以是近几年内蒙古少有的好小说,是内蒙古文学艺术的新收获。

赵海忠还在艺术手法上有所创新。在全书的结构设置上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的线型安排,而是时空自由变化,历时与共时兼具。现在、过去与将来汇为一体,顺叙、倒叙、插叙、补叙、回叙、预叙交叉错落。赵海忠的叙述语言也颇有特色。他将口语化用语和文言文相互濡化,还将乡土方言和诗兴佳句相互融汇,从而造成节奏简洁明快,韵律深远悠长,提升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和审美享受.

赵海忠的成功,再一次告诉我们:小说创作要在正确的文学理论指导下进行。

希望赵海忠能够挖掘潜力,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作者简介：

李悦：文学评论家，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漠王》、《千金公主》，中篇小说集《女检察员》，短篇小说集《死光》，评论集《批评于丹》、《听雪集》、《批评莫言》、《正解红楼梦》，文化散文《草原文化读本》被译成阿拉伯语，在埃及出版。据他的剧本拍摄的电影《婚礼上的刺客》及作为编剧之一创作的电视剧《侠客行》、《大清蒙古王》、《活出个样儿》均受到观众好评。其中《活出个样儿》荣获第二十届电视剧飞天奖和1999年全国“五个一”工程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