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在园圃中的那缕阳光
舒正
“定格在园圃中的那缕阳光”,让我心里一直亮堂着,年轻着,蓬勃着,旺盛着!
我一生的工作经历中,有大半的时间是在做教师,其中有三年的教学时间(1972年——1975年)是在商都县大南坊公社壕欠当老师。元宝山下的壕欠大队包括四个自然村,依次自北向南,董家村、吴家村、韩家村、壕欠。四个小村子像串在南北坐标上的几个点,它们合起来被称为壕欠大队。壕欠大队有两所学校,一所是“吴家村小学”,位置在董家村。另一所是“韩家村小学”,位置在韩家村。那时候,我的家在吴家村,是坐标上的第二个点。我们一家人住着一间墙皮不时掉渣的土房子,莜面、白面是稀罕物,土豆也不多,粗糠野菜也成为离不开的主食,尽管如此,天天去田间侍弄麦子、谷子,干活儿倒是没落下过一次,尽管一个工分一分钱,甚至是负数。日出日落,我与园圃的阳光同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那是1972年2月里的一天,大队书记潘进福告诉我:李魁媳妇,你去吴家村学校教书去吧,还有一个老师叫李广玉,你俩把孩子们教好。书记热切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我深深地点了点头。就这样,我从一个园圃走向了另一个园圃;每天,老屋依旧,粗茶淡饭依旧,但是迎接我的每天都是早晨那一轮新的太阳。学校虽然在董家村,但离家很近,只隔一条小路。我每天迎着初升的太阳,在庄稼的清香中穿行,不觉得就到了学校。教室是一间大土房子,二三十个孩子全部是吴家村、董家村的农家子弟。挨着教室是一间办公室,有一张破旧的桌子,还有一条土炕。学校没有围墙,教室前面的空地算作孩子们娱乐的场所。矮矮的农家屋围拢着学校,有的孩子在课间一溜腿就跑回家,喝口水,啃个馍,听见上课的铃声再快速跑回教室里来上课。教室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是一些十分简易的木制桌凳。一块涩巴巴的黑板,写字很费劲。冬天,用于取暖的是一个泥炉子,教室里常常是一个尘土飞扬的世界。李广玉老师是国家正式教师,也是学校负责人,他不仅有知识,而且性情温和,处处关心、照顾我这个已有小孩儿的女老师,这让我的心情每天都处于一片阳光中。学校只设一二三年级,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以复式的形式教学。李老师担任数学,我教语文。我给孩子们上语文课,一、二、三个年级穿插着上,一个年级上课,那两个年级先预习课文或者安排一些作业。每天就这样循环着。没有体育课和音乐课,平时老师带着孩子们走走路,跑跑步,算是体育课,连一个篮球也没有。由于课程单调,我有时会把谱子和歌词抄在黑板上,教孩子们唱歌,这样不仅活跃了气氛,增加了生气,孩子们也学会了唱歌。看着孩子们大声地唱,唱出了天真、快乐,还有无拘无束的烂漫,我也快乐在其中。三年级有个女孩子,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脸庞,两条麻花辫在胸前摆来摆去,举止大方,阳光活泼,她的歌声常常在村子的上空响起,在绿油油的麦田间跳跃,村庄都快活起来了。后来她走出了农村,步入了艺术之路,把自己的天赋发挥到了极致,最终成为著名歌唱家,张蒙蒙的名字和她的歌声一样响亮。再后来,她把中国文化传播到新西兰,在绿草地上放歌的她,迷醉了新西兰人。她像夜莺一样,不仅飞出了家乡,还飞向了世界。张蒙蒙在艺术的路上,一直自强不息,让我欣慰的是,她是园圃中孕育出来的最骄人的一朵奇葩!那时候,学生只有课本,没有什么课外书可读,也没有什么可玩的,放学后,孩子们就帮大人做家务或者到田里去干活儿。学生放学后,我便开始批改作业和备课。按照复式教学的模式,研究教案的设计和书写方法,这是我教学工作的重点。我悉心研究如何提高四十五分钟课堂教学的方法和技巧,以期达到最好的教学效果。三个年级的学习,须得动静搭配,学生要利用好时间,把自己的学习任务完成。有的好学生,把三个年级的课同时都学习了,这也是复式教学的一个好处。做完学校的事情,就该回家做饭了:小小的女儿和我一起吃莜面、土豆煮白菜。由于我和李老师和睦相处,心思全用在如何管理好学生和如何提高教学质量上,所以学生学得安心,家长也放心。
有一次,为迎接学区检查,我和李老师加班到太阳下山,把教案、学生作业本都准备得齐齐整整,孩子们也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孩子们穿戴得干净整齐,胸前的红领巾映着一张张笑脸。学区领导看着孩子们干干净净的作业本上,字迹工工整整,感叹地说,这么小的孩子就能做得这么好,不容易啊!那次检查,我和李老师受到学区的表扬。我在吴家村小学教书这段时间,虽然生活很艰苦,但在工作上特别舒心、快乐。
1973年,领导又让我去壕欠小学教书去了。壕欠小学是一所新建的学校,是韩家村小学的前身,校址在韩家村的村边上。学校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有五间教室,两间办公室,顺延成一排,看起来特别整齐有形。房子虽然是用土坯盖起来的,但是一排房的四个角是用红砖砌的,像一根根红柱子,那时人们把这样的房子叫作“四明腿”建筑。学校大门朝南开着,教室前面有一个花池,花池旁边的杆子上挂一口铁钟。新校舍里是木制的桌凳,冬天用上了铁炉子,教室卫生自然好多了。这所学校在农村很有些文明的气息,让人看着很舒心。这一年我把家搬到了壕欠,每天我去学校教书,女儿每天在黄土堆里挖啊挖,像在挖金子。生活依然艰苦,但是我的房东都是朴实、厚道、诚实的农民,给我留下了深刻而温暖的印象。
壕欠小学校设一至五年级,都是单独的班级,复式教学便走进了历史。老师有八九个,董斌是校长。学生学的主要课程依然是语文和数学,也设了体育和唱歌,也有了篮球,还有一架陈旧的脚踏琴,只有李广玉老师会使用它。课间活动时,校园里充满了欢乐。侯世旺老师任一年级的课,乔银海老师任二年级的课,温德江老师担任四年级的课,郑广云老师担任五年级的课,我担任三年级的课。每个老师所担任的年级,语文、数学都教。这样的教学我很适应,比起复式班好教得多了。我喜欢语文课,总是认真写出教案。上课时我以灵活多样的教学方法,极大地调动了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大多学生能够自觉完成作业,很少用督促或监督。农村孩子淳朴、守纪律,他们爱老师,老师更爱孩子。那时候除一两个正式老师外,其余都是民办老师,只有初中或小学文化,没有在师范学校进修过,师资很低。家乡土话说惯了,连拼音都读不准,普通话不普通。有一次学区组织听课,老师因为发音不准,家乡话普通话混在一起,很不是味儿。每天都有自习课,老师和学生一起上。课程虽单调,也没有多少娱乐活动,但是,孩子们习惯了,放学回家有的是活儿,搂柴拾粪、拔野菜、挑水、喂猪鸡,从小就在艰难中坚强地锻炼着,感知着生活的不容易。每天早晨,我身边围着一群孩子,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叽叽喳喳,仿佛林子里的鸟;每天放学,我都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那时候的教学大环境便是:学生纯粹,老师干净,社会安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在壕欠,我住的房子依然卧在土中,土炕、土锅台、土墙,全是土。用现在的话来说,自然、接地气。冬天用土炉子生火取暖,煤是我母亲托人从县城送到乡下来的。我每天早晨从家里出来,迎着乡野的气息,大约走一百米就到了学校。东边刚刚升起的太阳,径直照射在校园里,园圃中的阳光满满的,耀眼、明媚,一踏入校园,身心立即融在学生当中,朗朗的读书声在阳光中跳跃、抖动,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声音:清脆、响亮,悦耳动听,婉转、甜美,滔滔不绝,没有一点杂音。一天的心情就在这赏心悦目中度过。在这声音中,我欣喜过,沉浸过,陶醉过。不知不觉中,我喜欢上了教师这个职业。孩子们天真、纯粹,在学校就学习,回家就劳动。我几乎没有遇到过调皮的学生,我和他们一起学习,一起拎着筐子拾粪,一起回家。我和蔼,他们可爱。我在壕欠村当小学老师,我的先生在乡中当老师,家里只有我和女儿,但村人很关照我这个老师,他们的淳朴和善良,时时温暖着我的身心。
我一心教书,白天在学校认真负责地上好每一节课,备好每一课的教案。我的教案字迹工整,页面干净,这是我的习惯。我在不断研究如何提高四十五分钟课堂教学质量问题,师生在课堂上的互动,板书的技巧,实行多提问,要求学生多练习,多动手,多动口的教学方法,教育孩子们首先要学好语文,为各科打基础。我在教的过程中学习,在学习的过程中不断地改进教学方式和方法,把德育教育贯穿在知识中,在教给孩子们知识时也把品德教育融入孩子们的心灵。做到既教书,又教人。我尽量说好普通话,去影响孩子们。学生学得轻松快乐,而且语文成绩很好,这是我做语文教师的最大成功。
教师这个职业我很喜欢,因为我的温柔、优雅,再加上世人少有的耐心,很适合当老师。许多年以后,我不再做教师了。人们依然称呼我“老师”,因为这个称呼,我荣耀了一辈子。
以往的时光距离现在的时光,很是遥远了,但是在我的记忆中, 有两束光一直在闪烁,一缕沐浴着我在田园的影子,一缕沐浴着我在讲台的身影,这两缕光合二为一,形成了最耀眼、最灿烂、最美好的人生之光。人生的这束光,温暖而敞亮,一直照亮着我远行的路。
2022年10月于北京